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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以破译的世界

1999-01-2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本报记者 王洪 我有话说

早就想采访贾平凹了,实际上也一直在找他,打过许多次电话,总是不在,所以,一听说他来北京开研讨会,我就赶快申明我要采访贾平凹。报社告诉我,另一位记者陈洁已经捷足先登了。看来,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要在拥挤的小路上采访贾平凹。

果然,研讨会一结束,身材不高,略有谢顶,面色略显白黄的贾平凹就被记者们围拢签字。程青她们得到了“大风起兮云飞扬”的三句古诗,我突然想起请他写两句自己的诗句,并为这突然冒出的想法一高兴而忘乎所以,越过人群递过书,引起一位女士的抗议,一签字,方知是韩小蕙。待她签过,贾平凹略一沉吟,为我写了:“有茶清待客,无事乱翻书。”书法如诗如人,氤氲浑成,返朴归拙,让我喜出望外,众人也都喝彩。

午餐后,在平凹下榻的房间,进行了集体采访,大约有十几位记者围拢着。话题从上午的研讨会闲聊起来。

评论家称贾平凹的《高老庄》是一片氤氲混沌,是难以概括、难于抽象出某种界定的原生态。对于他的访谈也同样如是。这种感受不仅源于他操着浓厚的商州乡音,而且他的回答方式也常常让你感觉如同面对水中之月、镜中之花,可意会而不可言传,又如蓝田暖玉,可赏玩而难以置于眉睫之前。让你感觉大致是这么个意思,但又不能这样概括。比如在谈到研讨会评论家们的评价时,我追问他觉得哪些评论捕捉到他的内心感受,他就操着商州音不紧不慢地说:

有几个观点,咋说呢?马上你就觉得开窍了。形而上,形而下,虚与实,实与虚,小说观念的改变,有人给我看易、道,一而二、二而三,反正我就知道以后该咋个搞法了。

大家都笑了。坐我旁边的一位女记者问了关于书名《高老庄》的寓意的问题。贾平凹一乐,说读古典文学的人都知道,高老庄就是猪八戒一不想干了要回去的地方嘛!他的回答约略都是这种意象式的。

笔者迫不急待,又问他写作此书的触发点和写作过程。他说:

《废都》写了城市,然后就想写写农村,商州那面有个麟猷县(大家急问是哪两个字,贾平凹说也写不上,“麟”是“麒麟”的“麟”,“猷”字有个犬,记者据此猜测),那里的人长得都矮小,人的辈数都说不清了,城中三代以上的男人都没胡子(笑)。高老庄的奇异现象原型不一定重要,在商州很多。民间称为“活神”,怪怪的。

以前写作《废都》,是躲到农村写城市,这次写《高老庄》,是躲到宾馆写农村。从初稿到修改变化很大,都是手写,随时变动,别人帮不上忙,每次修改都要重抄一遍,最后一遍的修改集中了三个月。

人到中年以后,就都有个高老庄情结。年龄最可怕,死亡不断发出信号,写小说很合适,对世道人情体会得深了。(千万别以为贾平凹是一气说下的,其中又经过多次提问,记者给予集中了。)

谈到小说语言问题,他说他下功夫最多的是语言实验,从张爱玲的小说到现在年轻的一代。语言没有办法说,说了就走味。他说有人说他的语言是文白夹杂,其实,许多古代汉语散落在民间,这种语言皮实,就是有韧性,有张力,比如“吃毕了”,“携好”。现代汉语缺少好多东西来表达变化的事物。语言里要充满空气,要流通,要有那个东西。说得大家都乐了。

有人问到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继承较多,对于西方文化都受到哪些影响,他说受到影响最大的是《尤利西斯》,那种背景的复杂,意识流,意识流动,又要还原,不影响到主流,不停地转换。还有博尔赫斯,福克纳,都有影响,必须首先进入当代,从唯美主义、地域文化一直到人类越来越庞杂、越来越博大的许多文化,其中只有苏联文学接触得少。

我觉得贾平凹的作品一点儿也不尤利西斯,他大概是把西方文化吞噬了、消化了,化出一朵民族文化的莲来。

有记者问他这本《高老庄》的性描写少多了,他说确实少多了,写也是有寓意的东西,从很行到不能行,表示一个生命的东西。他说他把那不当回子事。写时不经意,该写就写,故意写就是淫秽。老和尚背女子过河,小和尚问老和尚怎么能背女人,老和尚说,我都放下了,你还在背着。

说得大家又笑了,这个著名的禅宗故事用在这里,显然是巧妙而又极为适宜的。这是由贾平凹浓重乡音里散发出的信息中最清晰的一段。

集体采访近半,我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邱华栋也以记者的身份采访,一开始我迫不急待地问话,显然有越俎代庖之嫌。邱华栋少年老成,问话低缓,如话家常,果然与记者问式的采访是两个境界,为我辈所弗如。他问贾平凹:“单行本一百多种了吧,据我所知,只有王蒙超过一百种。”贾平凹答以:“各种版本相加,有一百种了,总字数在六百万到七百万。”又聊到今后的写作计划,贾平凹答以想变一变,这也是想了很长时间的了,要写些短篇。问具体写些什么篇目,平凹就憨厚地一笑,说没写出的东西咋说呢?

集体采访要结束时,平凹突然向大家反问了一个问题:“你们是不是注意到书中的人物都是动物?子路是猪。”“西夏呢?”“西夏是马。”“鹿茂是公鹿。”我接了一句,大家都乐了。

贾平凹的访谈,就像是他作品的风格一样,让你懂了,却又不得要领,仅仅是个遥遥的指向。是“大风刮来,所有的草木都要摇曳”而依然是悠远而舒缓地穿越空间的钟音,是“生活如同是一片巨大的泥淖,精神却是莲日日生起”时盼望着浮出水面开绽出的一朵花,是载体之上的虚构世界的本真。

担心无法破译这个氤氲混沌的世界,分手时写了几个问题留给平凹,希冀他笔答相助。平凹能记挂相答否?我却不及等待,遂将此次集体采访的原生态实录与读者,请读者各自解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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